特朗普再度就职美国总统之后，美国的贸易政策朝令夕改频频生变，不仅让全球贸易伙伴陷入一片慌乱，也将全球经济带入极大的不确定性之中。

本月初，美国宣布取消800美元以下中国包裹关税豁免政策，并对所有中国商品加征10%的关税。几天之后，美国又宣布暂停取消“小额豁免”政策，直至美国建立适当的关税征收系统。

尽管如此，那些依赖该项政策和美国市场的中国跨境电商平台，悬着的心依然放不下来。其中就包括以“短平快”模式著称的某快时尚巨头。得益于美国从2016年起开始执行的“小额豁免”政策，该巨头如今已经成为美国市场快时尚支出最大电商平台。

这家女装独角兽的成功围绕着 “小单快反”展开，其背后逻辑是利用AI技术在社交媒体上随时跟踪消费者需求趋势并基于此进行设计，并依托按需生产的柔性供应链将生产小批量生产。“小单快反”极其依赖供应链的高速运转和高效配合，且上游工厂利润空间极薄，受关税影响极大。

倘若美国最终决定取消“小额豁免”政策，甚至对中国商品加征更高的关税，不仅会直接影响到该快时尚巨头的经营利润，也会间接影响资本市场对其作出的估值，甚至会为其一波三折的上市计划再次蒙上一层阴影。

所以在美国的关税政策敲定之前，传出该快时尚巨头正试图通过引导供应链商家将生产线迁往越南的方式，来应对潜在的成本上涨危机的消息，也就不难理解了。

事实上，美国关税政策的调整影响的不只是该快时尚巨头一家企业，也会深刻影响中国整体制造业未来的发展。因此，该快时尚巨头如果在如此敏感的时刻，以供应链外迁越南的方式逃避美国的关税，其中的可行性有多大，又有多少潜在风险？非常值得讨论。

总体来看，我认为如此操作，是在不正确的时间做一件看似正确的事。其中的潜在风险远远大于回报。不妨从以下几点展开分析：

第一、 真投资还是“洗产地”？认定标准掌握在美国手里。

在持续数年的中美贸易摩擦中，许多中国企业也曾采取将商品或半成品转口越南、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的方式，改变商品的产地信息来逃避美国的高昂关税。此举很快引起了美国政府的注意，而东南亚国家则迫于美国的压力加大对中国企业的审查力度，以确保是真投资还是“洗产地”。

越南政府在进出口原产地的确定标准上屡屡调整规则，哪怕是越南企业进口中国企业的半成品，到越南进行再加工也不符合相关认定标准，无法享受越南对美出口的关税优惠政策。如果上述快时尚巨头采取在越南投资设厂的方式获得“越南制造”的标签，势必会同时面对越南和美国的双重审查，能否获得许可还是个未知数。

即便严格按照越南政府的要求合规投资建厂，考虑到服装类商品的原材料主要来源于中国，在越南当地加工成品出口美国，最终能否被认定为“越南制造”，依然取决于美国。倘若被认定为“转口贸易”，将面临更高额的关税和处罚，导致投资得不偿失。

• “对等关税”随时都会敲定，越南已经自身难保。

美国总统特朗普本月13日签署备忘录，要求对每个外国贸易伙伴执行“对等关税”。简单来说，就是其他国家向美国征收多少关税，美国也将向他们征收相同的关税。此举一出迅速引发印度、日本、韩国以及众多欧盟国家的激烈反应。

一名白宫官员此前向媒体透露，美国政府将首先审查对美贸易顺差最高或者贸易失衡最严重的国家。考虑到越南目前是仅次于中国、墨西哥和欧盟的对美贸易顺差第四大经济体，且是对美国商品征收关税最高的国家之一，越南很可能会成为受“对等关税”政策影响最大的国家。

倘若越南制造的商品未来无法继续享受关税优惠，那么中国企业试图在越南设厂降低关税成本的算盘也就落空了。在越南已经自身难保的背景之下，中国企业选择将供应链迁至越南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第三、 东南亚不是“投资乐园”，不确定风险重重。

近些年越南、印度等东南亚国家的经济崛起，让许多中国企业嗅到了商机，甚至将东南亚视为投资乐园。然而，当地政府对外企监管政策的不确定性，也如同悬在投资者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都有落下来的风险。

2022年，多家中国手机厂商都曾被东南亚国家冻结账户，背后既有当地对外企监管政策的不确定性因素，也有地缘政治、贸易争端的影子。

中国制造业已经十分成熟，随着中国企业在东南亚国家投资布局，大量物美价廉的商品进入当地市场，让本土制造企业陷入危机。出于对本土企业的贸易保护，带动本土制造业的发展，当地政府对中国企业的监管政策带有极大的不确定性。

最新数据显示，纺织品服装行业已经成为越南第四大出口收入来源，并且有望超越孟加拉国成为全球纺织品领域第二大出口国，直追排在第一的中国。倘若中国服装企业此时将供应链迁至越南，势必会引起当地政府的高度警惕，带来极大的不确定风险。

第四、全球化布局要量体裁衣，“小单快反”或在越南水土不服。

越南的劳动力成本目前虽然相对较低，但去越南设厂却要面临更多潜在成本。比如前期的工厂建设、工人培训、供应链重构，都需要花费大量的资金和时间。越南当地工人对服装加工的熟练程度如果无法满足快时尚所需的敏捷生产，也是潜在的成本。

目前越南对外资采取较为开放的态度，但大量外企的涌入也可能会导致劳动力和土地成本上涨，重复中国过去十年的成本上升路径。到那时，越南的低成本优势也将不复存在，中国企业花费巨大成本迁移的供应链，综合算下来并不能节省多少成本。

更重要的是，越南当地的劳动力质量、服装原料、物流配套、行政效率，都很难与这家快时尚新秀赖以成名的“小单快反”模式相匹配。效率的降低，成本的抬升，都会影响“小单快反”模式的正常运转——高速运转的齿轮，任何一环失速，都会直接导致整个系统的崩盘。

不管是这家女装跨境电商巨头，还是捆绑在“小单快反”战车上的供应链商家，都要严肃考虑其中蕴含的隐形风险。

更多的隐形风险也不得不慎重考虑。鉴于越南距离中国较近，供应链的迁移和本土化构建成本更低，通常被中国企业作为全球化布局的第一站，这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当下中美关系正处在一个敏感时期，美国的关税政策也频频调整，如果此时将供应链紧急迁往越南，很难摆脱利用关税漏洞的嫌疑。

在不正确的时间做一件看似正确的事，很大可能会是一个将来后悔不迭的错误决定。